1980年9月15日,王选的课题组用汉字激光照排系统排出了一本《伍豪之剑》,这是中国告别铅字印刷的第一本书,铅字印刷自此开始从山顶走向下坡路。而早在1970年施乐公司开发了世界第一台激光打印机,这种趋势已经显现。而历史车轮,轻轻松松转动几多凡人的命运齿轮。

廖师傅就是其中之一。今年他年逾花甲,返聘在这间活字印刷工坊生产文创,新人精心设计的请柬,文化中心值得收藏的门票,凹凸铅字的手感赋予信息之外的庄重。廖师傅也是历史的见证人。我问廖师傅,“王选造字”的时候他是否意识到时代的变化,他说完全没有。那时的印刷工是受人尊敬的铁饭碗,二十来岁的他满是骄傲。到1988年,王选基于激光照排系统创立方正集团的时候,廖师傅已经成为铅字印刷铸字、排版、印刷、装订、机修等的全方位技术能手。

而此时历史的车轮终于碾进了印刷厂。王选的汉字照排系统加上国外成熟的激光印刷机,新产线一个工人的产量堪比铅字印刷的百人产出,历史车轮力量就是如此朴实无华,无需修饰。虽然历史车轮启动时缓慢得几乎没有感觉,但一旦进入轨道,变化却强烈而残酷——活字印刷很快迎来破产改制、下岗分流,廖师傅说也不乏跳楼的人,这距离廖师傅注意到激光印刷不过三年时间。廖师傅是幸运的,因为技术精湛,被承包印刷厂的私人老板留任,还涨了工资。

说是幸运,得看从什么角度来看。新印刷产线加上商品经济社会印刷需求的暴涨——包装盒、说明书,哪怕电线杆上的小广告,哪里都要批量印刷,廖师傅说那时的印刷机就跟印钞机一样。很多下岗的工友被迫南下到了深圳寻找出路,工友中也有因此暴富的。相熟的工友来电让他南下,稳定的收入、稳定的家庭按下了他期待的内心,最终他选择留在老家直到退休。反而是在六十来岁的时候南下深圳,背后可能又有另外一个时代与个人共同排演的故事。

邀请廖师傅南下这间博物馆兼工坊的老板,是廖师傅的同乡,比廖师傅晚十年参加工作。他是一位诗人,也是一位商人。诗人在九十年代中期南下深圳,第一份工作就是做印刷,三年后开办了自己的公司直到现在。他在活字印刷工坊中专门开辟了一间陈列室,墙上挂着他写的旁白,解释了他开办活字印刷博物馆和工坊的原因。其中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:老板周矿生说,那些机器呀,都砸了,卖了废铁,那些铅字,卖给了湖南的铅锌矿厂,溶解了,变成了打鸟的铅弹。这一枪“击中”了我,文化,变成了伤害。

诗人继续写道,他在十余年间变卖印刷赚来家产,在全国几十家印刷厂中,甚至在全世界各各地收集了各种材料、多种语言的活字,进行整理和传承。被激光印刷淘汰的活字印刷工具,又被诗人用博物馆和工坊的方式保留,以文化赋予意义,以文创发挥价值。

我拿着活字印刷出来的门票,抚摸着凹凸的纹理,闻着油墨的味道。隐隐看见历史车轮滚滚向前,廖师傅、诗人,以及印刷是那个时代信息的节点,串联了更多人独特的人生发展轨迹,交织成一副独特画卷。

我很有一种冲动,想用一种心理传记的方式他们的故事聊出来,想用一种非虚构的方式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。我很期待我这个作品的机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