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何悲剧事件的发生,都给我们共同生活的社会造成了裂缝。或者说,是社会哪里裂了,然后通过悲剧事件映射了出来。
对于社会裂缝,系统有一股力量是希望遮掩,然后遗忘,就像墙的裂缝用涂料抹上缝隙,看起来一切如常。但是裂缝的真实状况与深层原因,却不得而知,就像“邯郸初中生杀人案”。
甚至,被遮掩的裂缝,在进一步拉大缝隙,就像“胖猫跳江事件”成为了男女对立的战场。
好在系统还有另一股力量,希望能够凝视裂缝的深处,不是猎奇,而是为看见。因为看见因果,能减少恐惧与困惑,本身就是弥合裂缝。何况有志之士还会因看见而行动,带来社会改变。
《三联生活周刊》的调查记者吴琪与王珊,对于吴谢宇弑母案的深度报道,做的就是凝视裂缝的事情。就像他们在《人性的深渊:吴谢宇案》封面所说,我们不只是在远程观望“他们”,我们看着看着,在其中发现了“我们”。
作为在这个社会生活的普通人,我由衷地感谢记者的努力。我的这份心情,正如吴琪在记者手记中所言“我们都不是社会的‘陌生人’”,同时也深深共鸣王珊在记者手记中的警示——要警惕“成为孤岛的‘我们’”。
《三联生活周刊》对于该案的调查,让我们作为读者也能够凝视裂缝的黑暗。他们从2016年案件曝光伊始便开始跟踪报道,直到2023年,期间采访了多位相关人士,整理了大量素材,竭力还原案件的中事实,看见“身边人的影子”和“时代的痕迹”。
吴谢宇弑母的人伦悲剧,他是罪魁祸首不用探讨,更不应为其开拓或转移责任。作为社会的普通人,我关心的是,罪魁祸首是如何形成的,毕竟我认为没人生下来是恶魔。
弑母悲剧,定然与其家庭有关,但不要简单归因。正如本书作者吴琪所说,极端事件中,母亲与儿子成了剧烈冲突的双方,人们很自然地会从这样的角度发问:这到底是母亲的问题还是儿子的问题?但这样的简化的思路需要警惕,“被害人有罪论”会变成精神污染,让社会裂缝更加有毒。
家庭结构对于孩子的成长至关重要。弑母案虽然是母子,但是父亲是家庭结构中不可忽视的存在,即使对于单亲母亲独立抚养的家庭,父亲角色的影响与意义也无法被完全切割或忽视,这是我们社会文化与家庭观念的现实反映。
所以,我很好奇吴谢宇父亲是什么样的人,又对他可能有什么影响。但是,我发现,家族观念很重的吴志坚,在儿子吴谢宇的回忆中,却似乎是隐身的。而吴志坚的疾病与早逝并不能解释。这或许是吴谢宇成长重要的背景板。
对人和社会事件这些复杂事物的理解,不是计算题,人们渴望因果,但是不要简化归因,如同《三联生活周刊》主编李鸿谷的说法,“不要试图找个答案”。如果理解是从某个前提,比如心理学概念或理论,本身就是将人客体化了,在制造新的潜在裂缝。
因为复杂事物并无真相,只有用故事诠释。无假设、无编造、无忽视、无矛盾,是诠释的原则,要“自圆其说”。我们在故事里隐约触摸事件和人“这头大象”,模糊地感觉着。这也是我理解吴志坚隐身的方式,完全基于《人性的深渊》中的调查事实进行诠释。
在现有事实下,我认为吴志坚活在一套固化的行为模式中——成为顶梁柱托举全家,但他是基于恐惧出发,注意力都在问题上,对“问题不大”的吴谢宇反而缺少了关注。同时,如此压力让他的情感封闭,也就少了与吴谢宇温情互动的渴望。他最终在儿子的成长中隐身。
吴志坚的行为模式,与他的原生家庭息息相关。父亲早逝、家道中落、唯一男丁、全家托举等等,在他成为自己之前,行为模式已经开始被写入。在他死后,命运像是诅咒,将他所托举的家庭打碎……
所以,探讨吴志坚在吴谢宇成长中“隐身”的现象,实际上也是在探讨关于原生家庭影响的话题。
原生家庭话题是互联网上最大的心理学话题之一,体现大家对代际传递的家族业力的经历。但是讨论常常陷入两个误区。一个误区是,将对原生家庭的探讨简单归为“东亚人的过度反思”。另一个误区是,把过度分析原生家庭,变成了逃避的方式——看吧我现在的困境,都因为原生家庭,与我无关。
陷入这两个误区的人没有意识到,原生家庭是我们的出发点,必然对我们有影响,需要看见它,不知其何所来,遑论其何所往。但是,更应该意识到,我们一旦谈原生家庭就意味着,自己承担起了自己的命运,打断家族业力,觉醒主体性,无论选择什么,都是主动的选择。
正如我在《AI时代,什么样家庭的孩子更有未来?》中的分析,无论对自己还是孩子,成为更自主的个体才是教育和发展的重点,特别是在当下阶层越发僵化,技术越发加速的不确定时代。
父母需要勘破自己的行为模式,成为自己。只有如此,父母才能为孩子构建健康的家庭结构,觉醒孩子的主体性。
前几天,我拿到《人性深渊》时,书衣上设计的被划开的一道裂缝,吸引了我的目光。从裂缝中,透出封面的黑色,犹如深渊。作者说,凝视黑暗,而不被黑暗带走。所以,我去掉了书衣,想看看黑色的封面上是什么。
我看见一个灰白的小人和他投下的阴影,我想这就是教育应该发现的自主个体,否则将被裂缝的黑暗吞噬,创造新的黑暗。
推荐大家阅读《人性的深渊》这本书,我相信你可以看见很多似曾相识的“我们”。